明信片上的笔记十分潦草，并非是出于雨水润湿的原因，而是本身就是如此。
再根据麦克被捕时那已经站在癫狂边缘的模样，德里不难推测出：
麦克为了写下这个词，承受了怎样的精神损伤。
写下名字就会受到伤害，却又仅仅是一家“制药公司”……
这些因素足以将其与世面上大部分的正规公司区分开来。
大势力不可能会做这种过于严格的保密方式从而断送自己的财路，也不会是出于惧怕政府管控所做；小势力又不可能拥有A103这类幻药，更别提保密技术了。
一切又扑朔迷离起来，就仿佛隐身于夜色中的鬼魅，只是露出一丝马脚便能使人们彻夜难眠。
霓虹，是外面那些彩灯的名字吗？真够怪的。德里撑起下巴，思索着一些东西。
“霓虹制药公司……”
德里虽算得上是半个文盲，但受过警校老师培养的他，多多少少还是对整个文明的历史有所了解，也深知“公司”在这个时代的地位……
新历3600年以前，世界还远不是现在这个模样。
中世纪那般古典的楼房鳞次栉比，到处是金灿的农田与绿荫的树木，没有绚烂的彩灯，也没有高超的器械，农耕与手工行业支撑着世界的发展。
超凡的力量因此与凡世隔绝，被掌握在宗教的手中。
它们是历史发展的必要产物，只是在这个神话生物真实存在的世界显得更为理所当然。
光明与火种之神，欲望与垂灯之神，夜幕与皓月之神……
各个神明的信徒通过神的祝福拥有超凡的力量，维持着现实与神秘的界限。
在那个年代，每个城市无论多小，只要有人员聚集的地方便会有教堂，他们从凡人中挑选灵性尚佳的加入教会，加强对世俗的管控。
这样泾渭分明的社会秩序，一直从人类诞生以来，保持了万年之久，直到3600年。
一个疯子，将自己所创造的蒸汽机与宗教仪式结合，彻底打破了亘古以来的界限，掀起了一阵席卷世界的……
“工业革命”。
由此，宗教势微，资本与科技崛起，在大大小小的纷争之中，教会的身影消失在大众的视野。
神秘与现实彻底融合在一起，成为世俗生命欲望的一部分。
众多超凡器械蜂出并作，企图争夺神秘领域的主导权，加洛林公司应运而生。
幻药，便是他们的得意之作。
通过注射幻药获得的超凡力量远比教会的力量更为实在，也更为方便迅捷。
幻药也因此成为了超凡者的另一个代名词。
事到如今，尽管后来的公司复刻着加洛林公司的技术，推出一个又一个幻药的品种，却始终无法动摇它在超凡领域的地位。
所以，拥有了A103的霓虹制药公司才显得格外恐怖。
“原初序列的产物，A103‘梦冀’……竟然就这么容易地被这家公司赠与出去，要知道A字开头的，可都是加洛林公司的抢手货，重金难求不足为过。”玛丽卡不忍惊叹道。
“没错。”德里点头道。
“真没想到，你一直以来调查的玩意竟然这么邪乎……”
雨水所带来的的寂静，放大了他们二人的喘息声，整个房间因大气压的缘故压抑十足。
“但，你也没说到底该怎么办啊？只是知道个名字而已，又没什么实际办法，难不成你顺着这个名字就能把它直接给端了？”
“怎么想都不可能！”
德里沉默了一会，眼见手上的香烟已经燃到了烟蒂，便掐灭了它，随手甩到了窗外的水滩里。
烟雾袅袅升起，却被雨水扼杀在回归大气的途中。
说实在的，他很怕。
在最开始遇到麦克的时候，他本以为男人所注射的幻药仅仅会是米尔达公司的劣等货，只有在发狂的时候会影响到他人。
可刚才那白纸黑字的血液检查，不仅给他的老脸来了一巴掌，还挑逗地捏了一下他的心脏。
一个随时可能毁灭一个城市的恶魔竟如此轻易就被镇压了？
故事里这么写，他都不信！
可事实就是如此，麦克所表现的实力根本不像是“梦冀”的真实强度，反倒像是被限制了一般……被明信片上所写的那位。
所以，霓虹制药公司……德里拿它恐怕是真没辙。
可总得想些办法，世界上不存在严丝合缝的砖块，只要有机会，就一定有法子查明它的真相。
但，不该是现在。
“玛丽卡，我们局有多少申请‘怪谈判定’的机会？”
玛丽卡还处在无端的焦虑之中，在听到德里问话之后愣了一下，回想道：“大概，还有两次吧……”
“两次？怎么这么少！”德里皱起眉，险些用力拍桌子表示震惊。
“你还问怎么这么少？不都是你的原因！”玛丽卡叉腰，“上次遇见个什么马戏团，你二话不说就说它有问题，转手便上报大区，到头来只是一个牵扯幻药走私的集团，根本算不上‘怪谈’！”
“还有那什么香肠工厂，你偏说他是把神话生物的组织做成肉制品卖给地下组织，可结果呢？只是一个无良黑心工厂罢了。”
“我承认你对犯罪事件的直觉很灵敏，但，不是所有都能被称为‘怪谈’！”
德里被玛丽卡一系列的逼供给整懵了。原来自己干过这么多蠢事！怎么一到紧要的关头才后悔过去的鲁莽呢！
“怎么，你打算把这个上报成‘怪谈’？”见德里突然提起这事，玛丽卡便有了思路。
“理论上可以，事实上我也打算这么做。”
玛丽卡思索了一会，觉得德里想法可行，但还是存在一些问题：“就凭现在的这些信息，你觉得大区会批准吗？”
德里摸了摸口袋，想再拿出一根香烟，却发现刚才抽的便是最后一根，低声骂了一句接着道：“可能会，也可能不会，所以，我并不打算现在上报。”
窗外的雨声渐渐平息，德里看向窗外。
地平线上开始泛起鱼肚白，太阳的轮廓渐渐清晰可见，鸟儿的啼叫声惊醒晨间的虫豸。
德里紧绷的表情舒缓了，扭头望向玛丽卡碧绿色的眼睛：
“太阳升起来了……”
玛丽卡略微歪头，缓缓走近德里，与他一同欣赏着城市的日出。
在晨风的吹拂下，德里开口，轻声说：
“我的直觉告诉我，霓虹制药公司，很快就会在公众面前暴露它自己，就如同这黎明一般。”
“无论世界怎般变化，太阳总会升起。它也不例外。”
街脚的霓虹灯灭了。
——————
科威尔城的旧城区仍在一片漆黑之中，在太阳没有完全升起之前，深巷中简陋的霓虹灯是唯一的光源。
伦赛走在纵横交错的巷道之中，举着一柄黑色的伞。
走着走着，他突然停下脚步，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，几滴微弱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，随后便只剩下和煦的风。
“雨停了。”
他将黑伞收起，抖了抖上面的水珠，拎着它，继续他的步伐。
德里虽催促他快点回家，但早就与家人说过值班事务的伦赛，并没有顺应德里的要求。
而是撑着伞，在破旧复杂的旧城区，逛了一整夜。
他很精神，没有丝毫疲倦，尽管双眼已经布满了血丝。
伦赛站在旧城区少有的高台，背对着阴影密布的深巷，面朝太阳升起的地方，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这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事，所以，他感触很深。
有对悲惨员工的同情，有对无良公司的唾弃，有对自己慌乱行为的羞愧，也有对社会运行的无奈。
“本以为当了警察就能发现这个世界的美好，到头来才明白，腐烂的虫子哪里都是恶臭的。”
“无论是深巷，还是城市。”
伦赛眼中的光芒忽闪忽闪，顽强地保持着它的坚挺。他闭上了眼睛，努力将这些情感驱散。
身旁的公共电子钟响起准点的提示音，伦赛看向它，心中有了一丝感应。
“算这个点，爸妈应该起床了。”
他连忙从黑色的腰包里拿出一个破旧的牛皮钱包，点了点里面的零钞，不多不少。
“还好身上带钱了，买点早点带回去吧，我妈就喜欢吃它们。”
也许是因为经历的不是很多，现在的他光是这么想着，心中的苦闷就已经缓解了不少，就连脚步都轻盈了许多。
有时候，脚下已经有了道路，剩下的便只是顺从它了。
回忆着心中所熟悉的街道，伦赛朝着早点店的方向走去。
然后，他就迷路了。
“这？”
“还是这？”
“不，一定是这！”
“啊啊啊啊啊，到底怎么走啊！”
伦赛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，本就被雨水打湿的它们变得更加凌乱，他环顾着四周长得都一样的巷口，不禁陷入沉思。
为什么，为什么我会迷路呢？
伦赛作为土生土长的旧城人，一整个童年都是在巷道中度过的，不可能不熟悉这里。
而且以他小时候皮的不行的性格，每一个深巷的指向，每一个深巷的交错，他都亲自走过，所以比一般的旧城人还要清楚旧城的规划。
但这次，他偏偏迷路了。
“难不成那些从隔壁逃难来的人又建了个新区域？”伦赛自言自语道。
周遭的环境十分阴暗，潮湿肮脏的水管百无例外地暴露在外面，像是某些奇怪店铺的霓虹灯不要钱似的点着，垃圾桶里也能看到泛红的目光。
这是旧城区最典型的样貌，典型得让人怀疑不是真的。
伦赛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梁，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他不敢想象的可能性。
才刚遇到超凡事件，紧接着就是灵异？
“多事之秋啊……”伦赛抹了抹头顶的汗液，双手有些颤抖。
他不敢想象并不代表着事实不是如此，照现在这个局面来看，真是八九不离十了。
我才是个新人警察啊！何德何能给灵异碰上啊！
伦赛不敢轻举妄动，他深知在一些恐怖作品里，往往就是那种鲁莽的人最先退场。
但四周巷子里传来的诡异视线，又迫使他不能留在原地，就好像只要停留一小会，便会被不知名的造物吞食。
没办法，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伦赛咕嘟咽了一口唾液，脑海中突然想起自己出警时带了一支特种手枪，便把它抽出来在手中握紧，半壮胆半威慑地，靠近眼前的巷子。
巷子很深，深到伦赛感觉自己走了很久，眼前的场景却没有发现一丝变化。
他就像是走在一个无限重叠的空间之中，重复着已经被定格的动作。
从原先的错综复杂没有结尾，再到现在的无限循环没有出路，伦赛所在的空间如同被人为操纵一般。
永不停歇。
伦赛不禁喘起了粗气，他不清楚是因为劳累，还是因为恐惧，只是感到脑子昏昏的，急需大量的氧气补充循环的需要。
寒意越来越重，毛骨悚然的感觉愈发强烈，伦赛有一种背后被人靠近的感觉。
“伦赛……”
他的身后果然出现了奇异的声响，伦赛猛地打了个寒战。
这是母亲的声音……但它绝不会是母亲！灵异都喜欢这个套路，伦赛深知这个道理。
“来，累了吧，跟妈妈回家……”
漆黑的巷子里突然响起声音，本身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，再加上这声音似乎有干扰精神的能力，伦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，他的双腿也快要支撑不住。
他咬咬牙，冷汗浸湿了内襟。陡然间，他的脑海里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所充斥，他的脖子竟开始不由自主地像后转去……
不能回头！绝对不能！走，继续往前走！
他想要硬着头皮走下去，却发现，无论他怎么尝试，他的脚就像是被大地黏住了一般，动弹不得。
他想做，但他的大脑不允许！
完了，完了，完了！爸爸妈妈，弟弟，刚当上警察的我就要殉职了！
就在他的头被他自己的大脑控制着往后转时，昏暗巷子里的霓虹灯突然亮了。
如同太阳升起一般，这突然闪烁着明亮的霓虹灯驱散了伦赛透骨的寒意，他的头转了过去，却没有看见本应看见的事物。
反倒是潮湿地板上的老鼠被伦赛惊慌的目光吓了一跳，慌慌张张地钻进墙角的缝隙里。
“没……没了？”
伦赛惊魂未定，他惊奇地发现，自己的脚能动了，脖子也能自由地扭转，那种被人为控制的感觉全然消散。
他察觉了什么，立马看向周遭的环境。
原先纵横交错、永无尽头的巷子被微弱的阳光照亮，远处的早点店也升起氤氲的水雾。
咣当！
大惊一场的伦赛把特种手枪丢在地上，丝毫不顾及地板的肮脏，跌坐在墙角处，大口呼吸着空气。
他一边庆幸着自己逃过了一劫，一边又不禁感到疑惑。
人类的灵魂对灵异而言可是大补的东西，那灵异为什么放着到嘴的肉不吃，消失不见了呢？
他回想起那道诡异的霓虹灯，凭借着他一直以来很准的直觉，伦赛认定灵异的消失肯定和它有关，便四处开始寻找起它的踪影。
不找还好，一找反而容易出事。
原先实打实的水泥墙壁随着他意念的传递突然消失，失去了依靠的他直接摔倒在地。
“啊！”
世界在伦赛眼里颠倒了，他躺在旧城污秽不堪的地面上，眼神飘忽之间，他终于找到那盏霓虹灯。
仿佛超脱于世外，隐藏在闹市之中，一家破破烂烂的低矮楼房面前，闪烁着它迷离的光辉。
那是一幅字牌，伦赛知道，可它所带来的感觉，比旧城区所有店铺门口的字牌更要独特。
伦赛不禁看出了神，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字牌上的字眼：
“霓虹制药公司。”
他将手枪捡了起来，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，巷子里再次变得空无一物，一抹阳光却紧跟着伦赛的步伐造访这条小巷。
旧城区迎来了它的日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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